Li2O

一发完结（或许）

关键词：代价，爱，大纲流

 

1

 

伏在案几的小鬼认真地做着什么。

稚嫩的双手拿着刻刀雕刻着最精细的物品。他的动作温柔至极，手法也是熟练无比，仿佛与生俱来。

一具人偶雏形初现，小鬼早已满头汗，在最后，只差镶上琥珀色的玻璃眼珠时，他停了下来。

倏尔，窗外树叶被风吹得簌簌作响，随后抖落一片阴影。蝉鸣乍起。

 

小鬼叫周泽楷。他天生有个能力，就是为自己亲手做出的物品赋予生命。创造的东西越复杂越费心，它们“存活”时间越长。

周泽楷第一次在白纸上画了一个笑脸的小人时，发现纸上的小人动了起来，钻出纸面冲他招招手然后眨眼间变成细灰。他呛得打了个喷嚏，小鼻子都皱了。

第二次是折了一个纸飞机，无风就飞行，亲昵地绕着周泽楷飞了几圈，随即又像之前的小人一样，化成了灰。顷刻就消失在空气中。

小小年纪不懂事，但周泽楷就已经知道自己与其他人不是一样的。

于是他拥有了许多朋友。

当然，这些朋友都很命短。

他小心藏匿着自己这个小小的秘密。

上小学时，周泽楷折了一个纸青蛙，不小心没抓住，让青蛙在教室蹦跶了好几圈，从这个小鬼头上跳到另一个小丫头肩上，全班乱成一团，有好奇也有害怕的。闻讯赶来的老师发现了角落里的周泽楷，他手里正好抓着那只纸青蛙，然后就在眼皮底下，它化成了灰烬。

老师被这诡异的一幕吓得差点昏厥，几乎逃荒似的去请了周泽楷的家长。

周泽楷在不知情的状况下，茫然地发现自己可以不去上学了。

“妈妈？”他瞪大乌溜圆的眼睛，很不解。

妈妈神色复杂：“以后就在家，不准画画和折纸。听妈妈的，知道吗？”

小孩子心思其实很敏感，周泽楷明显察觉到了母亲的害怕。可他还小，实在不明白大人们在害怕什么。

一向听话的周泽楷头一次忤逆的妈妈的话，他双手捧着一只千纸鹤的时候，笑得眼睛都发亮，仿若星屑坠落。千纸鹤优雅地伸展翅磅，轻轻飞起即将落在妈妈肩头的时候，她尖叫着抓住千纸鹤，撕碎了它。

千纸鹤死了。

没有生命了。突然没了。

周泽楷嘴角的笑容也没了。

母亲抱头痛哭，可是周泽楷没有像往常一样上前一步拥抱这个女人。

她杀了自己的朋友。

 

2

女人真的被吓坏了，隔天就生了场病。周泽楷刻了一颗木头的爱心，非常可爱，可是妈妈连看都不看一眼，脸色变得越来越苍白。

她狠狠骂了一句：“不许再做这种东西！”

他一直觉得母亲没有意会到这些朋友的好，他才想一次次尝试，做出更好看的，能保存更长时间的。可当他对上母亲眼睛时，被其中难以言喻的哀伤震得定在原地。

他很难过，可更不想妈妈难过。

话少得跟哑巴似的，只会做一些奇怪的东西，甚至不出门，真晦气。周泽楷偶然听到邻居说了这些话，眨巴眼睛，没哭。

 

周泽楷伏在案几雕刻了那个人偶，就在镶眼球的时候，他停下了。

人偶没有“活”过来。他依然没有朋友。

    他决定再也不做任何东西了。周泽楷藏好人偶，然后收拾自己，挤出僵硬的微笑，变成“正常人”。

母亲笑得很苦涩。

 

 

很久之后，十六岁的周泽楷有了一群正常的朋友，没人知道他的秘密——他可以赋予生命。他依然话少腼腆，但是却是校篮球队主力，长得帅气，一旦笑了就是融化冬雪，那么话少就可以是个萌点了。

“我说，周泽楷大帅哥，你说话是不是只会嗯啊哦啊哈哈哈？”杜明攀着周泽楷肩膀，笑得灿烂。

“不是。”周泽楷说道。

“你也是厉害哈哈……”杜明正准备胡天侃地，眼睛突然发直，盯着窗外一个短发妹子移不开眼了。

心思玲珑的江波涛拍了一把杜明的肩膀：“隔壁班的妹子，姓唐，看上了？”

“才、才没！”杜明红着脸辩驳。

这眼珠子都恨不得黏人家身上了，还说没。周泽楷比了个大拇指，祝杜明顺利。

学习，恋爱，折腾青春，这就是正常男孩子该有的生活。

“周泽楷，来办公室，快！”

班主任火急火燎地下了通知，原本安静的空气突然凝滞。周泽楷心里有阵强烈的不安。

“你母亲突然病倒，现在正在市中心医院抢救……等等！”班主任眼疾手快拽住狂奔的周泽楷，“我告诉你地址，别乱跑！”

！@#￥%……&*

如果他是一台电脑，那么所有输入的信息都成了一串乱码，最后运转过头，直接当了机。他木然地坐上了车，心里一团乱麻。母亲这些年一直身体不好，维持家庭也很困难，但是从没有预兆会突然病倒！为什么？怎么办？

他该怎么办？

 

 一条直线。

    心跳显示仪显示的仅仅是一条直线而已。

    “对不起，我们已经尽力了。”

他不是第一次面对生命的流逝，却是第一次感受到生命的脆弱与无法挽回。真是讽刺，明明他的双手可以创造生命，却拯救不了任何生命。

十六岁的周泽楷回到家，空荡荡的，连着自己的心里，都是空的。

 

 

3

他走上阁楼，小心拿出藏了很久的人偶。明明多年没碰，他技艺依然熟练，几下便擦干净人偶，将人偶雕刻地更加精致，腹部填实，关节辅以齿轮使它更加灵活，穿上普通但是做工精细的衣服，遮住裸露的关节。最后周泽楷忐忑地将剔透的玻璃球镶入眼眶的地方。

人偶眼球轻轻颤了一下，然后眨了眨眼睛。阳光穿过阁楼狭小的窗子，恰好能将光投射在两人身上，人偶琥珀的眼睛就像是在发光。

“修。叶修。”

你的名字就叫叶修。

从此以后，只有我们了。

 

母亲葬礼那天，周泽楷牵着叶修小小的手，长久伫立。

叶修抬头看向创造自己的主人，用力抓紧他的手：“我在的。”

周泽楷回握，抿嘴笑了，刚想说什么，就发现自家小鬼嘴角上挑，说：“怕什么，我照顾你好了，小周。”

怎么也得叫个主人吧……周泽楷郁闷，叶修说话怎么总有点没大没小的，随意懒散，究竟哪一步搞错了？

周泽楷退了学，离开熟悉的城镇，在另一个小镇开了家玩具店，因为做工精巧很受欢迎，加上店主特别帅，还有个特别可爱的小孩，人气爆棚。不过店主有个不成文的规矩，他的玩偶最后一步交给卖家来完成，比如给玩偶安上眼睛，给玩具熊缝上背后的最后一针。

全部都是未完成品。

很多人不理解，周泽楷给的解释是“它们会活”。这没头没脑的一句叶修听不进了，咋舌，“玩具有你亲自参与的一份不是更加有意义嘛？”

大家被说服了。

周泽楷但笑不语。

叶修倾注了周泽楷大量的爱，“存在时间”也不是一般的长，也活得越来越像个人。他总是懒洋洋瘫在沙发上，理由就是减少关节使用时间。

不使用才会生锈吧！心里吐槽的周泽楷无奈，一把抱起叶修，像拎着一只猫咪似的，然后扛到肩上，出门晒晒太阳。

“啊，不要太阳，我会晒掉漆的吧……”叶修生无可恋，“小周，你不乖。”

“可以补。”周泽楷冷冷地说。

“哦。”叶修跟没骨头似的，又瘫在周泽楷肩上。突然瞥到周泽楷露出的脖子，有点泄恨目的地咬了一口。

周泽楷脚步一顿，伸手拍了叶修屁股。

叶修哇哇大叫：“你怎么能打我屁股，你这是犯罪！”

“……”

“放我下来，给我关节上点油我就原谅你。”

“不放。”

说完周泽楷笑了，无意识地蹭了蹭叶修凉凉的腰。

 

4

 

“这是你的儿子吗？”正在为女儿挑选礼物的妇女好奇地问年轻帅气的店长。

周泽楷还没开口，叶修噗嗤笑出声，笑得肩膀都抖起来。周泽楷放下手边工作，捞过叶修，捏着他的后脖子，对妇女温柔地说：“对。”一脸灿烂的，生怕别人不知道他有多么自豪有个“儿子”。

妇女和叶修都愣住了，前者讪讪笑，心里可惜一个好女婿就这么没了，还这么年轻，后者完全被周泽楷不按套路出牌给吓到了，翻了个白眼把自己埋在周泽楷脖颈间，早就不怕丢脸了。

“推荐，这个。”周泽楷拿出一个闭着眼的布偶兔。白色的棉布质地柔软，大耳朵垂下来，更显得可爱。

妇女也是很喜爱，最后很是遗憾地看了一眼周泽楷后付账走了。

“你看你多受欢迎啊小周，天天有多少人想让你当老公当女婿的。”叶修嗤笑，“当然，你比我差一点，这么受欢迎是应该的。”

叶修又瘫在他专属的小沙发上，伸手比了比那个微小的差距。周泽楷把店门外“开门”的牌子翻了面，关上店打烊。听到叶修这么说，眉毛一挑：“吃醋？”

“……没，别想多。”叶修掏耳朵，虽然没什么好掏的。周泽楷永远不知道叶修怎么总是做出不像外表的行为来，明明那么可爱，偏偏就像个快退休的中年人一样。

叶修当然是喜欢他的，他是赋予他生命的人。周泽楷想。不过这个喜欢顶多止于这份馈赠上吧。

他上前揉了一把叶修的脑袋，毛茸茸的，不愧是自己亲手挑的好化纤。

 

这天他去进货，店里木制玩具的材料不够了，这是第一次进这个货，地点离自己店有点远，平时只是布料的话，一上午就够。这次不光路远，路上还下了雨，耽搁不少时间，一想到叶修一个人在家担心的不得了，不过转念一想，觉得叶修估计还是像平时那样瘫在沙发上，不会有事的吧。等到他回来的时候天都黑透了，摸索钥匙打开门，入眼就是叶修透亮的眼睛。

“终~于~回~来~啦~！”叶修提高音调怪声怪气，耷拉双手垂于胸前，配着昏黑空间里还明亮的眼睛，着实让周泽楷吓到了。

叶修得逞，捧着肚子笑了，笑到一半，又不管不顾地扑上去。只有周泽楷小腿高的叶修攀着周泽楷的裤子不放，拽得死紧，要是穿的运动裤估计直接拽下来了。周泽楷突然明白了，小心蹲下，把叶修拥入怀里。

“抱歉，我回来了。”

叶修闷声说了句话，软软的，还有点倔。

“没事，小周。”你没事就好。

周泽楷心都疼了。他更加抱紧了叶修，简直要把他揉进自己的身体里。心里想着下次不去那么远了，要去也是带着叶修一起去。

他们只有彼此。

周泽楷感到一种晕眩的感觉，现在状况他自动定义这就是幸福的眩晕感。

 

5

 

周泽楷和叶修彼此都是互相依赖的，叶修的存在，几乎是周泽楷存在的唯一意义。这两个人，都是寂寞的。

冥冥中，周泽楷觉得他与叶修的生命是绑定在一起的，一方消失另一方也不会独活。

如果不是他突然倒下的话。

 

当时叶修很自觉地给自己肘关节上油——当然在外人看来只是小孩在身上乱涂乱画——和平时一样，调侃自家小周身材可不是一般棒。周泽楷当时正扛着一个箱子把它安放在货架最顶层，听到叶修这么说差点手脚不知道怎么放。

被调侃的人还挽着袖子，露出一段白皙的皮肤，瞧被叶修说的，让人总有种害臊感。他只好故作矜持地放下袖子。

叶修放下沾满润滑油的细铁棒，活动了关节，又把卷到胳膊的袖子放下来。移到手腕的时候突然嘀咕了一句：“要是我真的是‘人’就好了……”

周泽楷并没听清楚。只觉得叶修语气还挺怅然，很是稀罕。他想走近，像往常一样揉一把叶修的脑袋，听他懒洋洋的语气拔高，有点窘地说一句“摸啥呢又不是狗”。真是新鲜。周泽楷这么想着，就想把叶修抱紧怀里，可他刚想蹲下身就僵住了，眼前一片黑，然后毫无征兆地坐到了地上。

“小周！”叶修一直略显僵硬的表情头一次表现得如此夸张。周泽楷被叶修抱住了脑袋，看样子叶修担心极了。

周泽楷只是想像往常一样，微笑说声没事，然后揉揉叶修的脑袋，可是他连抬嘴皮的力气都从身体里抽出来了。

他有种错觉，仿佛他已经是个毫无生气的人偶了。

然后他再也接收不到外界任何信息了，直挺挺倒了下去。

 

周泽楷做了个梦，梦里他还是和叶修在一块。然而不一样的是，叶修是个成年人模样，笑得温和，手里还夹着一根燃着的烟，梦中的周泽楷自己抑制不住地走向男人，有力的手臂把男人圈在怀里，然后在男人脖颈处亲了一下。

原来叶修长大时这样的，真好看。

周泽楷念叨着。然后祈祷这个梦早点结束吧，现实的叶修一定很着急，怎么忍心让他难过。

叶修只要像往常一样瘫在沙发上就好。

 

这么想的话，做梦也可以笑着。

 

6

 

叶修情况并不好。可他现在懒得顾自己，抱着枕头和棉毯先把周泽楷包住再说，地上太凉，可他又抱不动周泽楷。

周泽楷看着情况相当不好，眼角乌青，脸色苍白。他的生命力在不断流逝。

作为被创造出来，并被赋予了生命的叶修，可以看得见生命力的涌动。就好比把生命力比作水杯中的水，一开始的时候，都是盛满的，随着时间流逝，水分蒸发，直到一滴水不剩，那么生命就走到了尽头。

而周泽楷浑身滚烫，发着高烧，更像是将水杯中水烧沸腾一般，生命力化作水汽不断消散。叶修伸手，拢也拢不住。

发烧，至少要治病。治病，要找医生，人类都是这样的。

叶修强作镇定，掩藏好自己裸露的关节。然后头也不回地走出门外。

也不知何时，关节染上锈斑，动一下都是撕心的痛苦。但是只是被创造出来的人偶而已，没有心，何来疼痛之说？

叶修出了门，伸手挡了挡刺眼的阳光，玻璃般的眼珠映入光辉，像是贴上一层水膜。

 

周泽楷脑子一片混沌。隐约感受到有谁掀开他的眼皮，又撂下一句模糊的“药……没事……”

然后脸上一凉，什么盖在他脸上。这份刺激让他惊醒了，艰难掀开眼睑，抬眼就是瞪大双眼的叶修。叶修的表情更像人类了，一瞬间各种复杂的情绪都掩藏在玻璃的眼珠里。然后他毫不客气地把毛巾拍在周泽楷额头上。

“终于是醒了啊。”

周泽楷怜爱得不行，虚弱地把叶修捞过来，在他不可思议有些微红的眼角印下一个吻。

叶修睫毛颤抖，推开周泽楷的脸，又别扭地凑近，在他脸上也亲了一口。

周泽楷闷笑。两人抵着额头，什么都没说。

 

可周泽楷发现自己越来越虚弱了。这种虚弱犹如实质，从脚到头蔓延上来，很快他双腿不能动弹。他关了店门，与叶修两个人，默不作声。

周泽楷不能起床了。叶修费力地做了饭，然后每天把关节的锈迹擦干净。

某晚，周泽楷咳出一口血。某晚，叶修右手抬不起来了。

恍惚间，周泽楷觉得，自己这样子，真像当年病重的母亲一样。

趴在床沿的叶修比以往都要乖巧，只是眼里含着哀伤。琥珀般瞳孔现在暗了，没有了当初的光彩，就像个普通的人偶眼睛而已。

然后他抬起脑袋，扬起微笑：“小周，你可得好好的。”

“睡吧。”说完，叶修就撒腿跑出去了。

这个微笑太过于灿烂，以至让周泽楷生出一种回光返照的感觉。可他根本没有力气去追一个跑得贼快的小崽子，他以为只是叶修闹了脾气。他再度昏睡过去。

他又梦到了成人版的叶修，梦里，他们有说有笑。梦醒，叶修不在了。

 

7

    

周泽楷挣扎着起来，呼唤着叶修。哪里都没有。

“叶修！”

“叶修！”

“在哪？”

空气都凝滞到让人无法呼吸。

 

他想起，当初他是怀着怎样的心情去做出了叶修。

他太孤单了。

所以他把所有的爱都倾注给了叶修。

 

最后他是在阁楼找到叶修的。

叶修一定也舍不得走。

叶修的人偶孤伶伶地靠在墙角，毫无生气。身上早已遍布锈迹，而这不是致使叶修毁坏的原因，人偶细小的脖子一道狰狞的裂痕，无法想象那么小的人，还那么懒，哪来的力气……

一阵风吹来，吹开阁楼的小窗的帘子，隐约有个男人的身影，似乎还在对周泽楷说什么。

他没来得及看清，残影就消失了。同样消失的还有叶修。人偶早已不堪负重，仅是微风的力度，就让人偶彻底变成了灰。

 

就和以往生命殆尽的它们一样。

 

周泽楷恍然。

蹲下身抱着头，无声哭泣。

既然我们生命都连在一起，既然不能共生，我也不会独活。

 

 

生命师制造生命需要代价，代价同等，那就是生命。以前周泽楷的代价是母亲，现在他的代价是他自己。所以母亲才会如此恐惧而又悲伤。

所以叶修才会毁了自己。他一开始就知道的，他的生命就是用周泽楷的命维持的。

只要是人，哪怕是被创造出来的，就会有贪念，想要活着，一直活着。像个人类一样。可叶修做不到，周泽楷爱他，他也爱周泽楷。

小周你要好好活着。

 

晴朗的天空一碧如洗，翠绿的梧桐叶迎风舞动，所有生命在阳光——这份自然的馈赠下，尽情伸展。

 

可周泽楷的叶修不会回来了。

 

end

 

521快乐！！相信我！会有糖的！